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院長、原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農村部副部長劉守英
01 鄉村振興需破解四大問題
第一,人。最大的問題是鄉村老人的絕望,這是非常讓人心寒的一件事。二是年輕小孩。年輕小孩的問題我們原來一直講他們是留守兒童,現在很多孩子小學是被家長帶到城市,這些孩子家長實際是照顧不了的,初中回到本鎮,高中回到本縣。三是70后。70后到底是不是跟40后、50后、60后一樣回到鄉村,還是在城市里落下來?這些人基本沒搞過農業,也沒種過地。
第二,業的問題。整個中國農業的業這個問題不解決的話,農業的回報是上不去的。現在農業的問題越來越單一,回報越來越低,也進行了土地的流轉,也進行了規模化,但是從事規模化的這些人越來越內卷。農業的回報越來越低,就越沒有新的要素進來做農業。
第三,地。大量的土地被占用,主要是兩塊。一是農民的房子往路邊去蓋,這是非常好的現象,原來傳統農耕村落的聚落形態開始向更交通便利的地方轉變。二是墳地。現在農村的墳地基本上把原來的菜地都占光了。
第四,村莊,農民過去積累的資本全部回到鄉村去蓋房子。
這四大問題看上去是鄉村問題,實際上是我們城市化模式的問題。城市化模式本質是回村的模式,不管你在城市干多久,最后還得回村。如果城市化的模式繼續按照原來回村的城市化模式,我覺得鄉村振興的路是無解的。
02 需要關注與研究城鄉關系
鄉村用什么東西來跟城市交換,這是城鄉關系的起點,而不是城市去鄉村做什么。作為我們思考城鄉問題的基礎,鄉村到底用什么跟城市去建立這個有機聯系?
現在很多人關注的是什么呢?城市到了哪,哪里的鄉村就能活,現在都是這種思維。你仔細想想是這樣的嗎?鄉村沒有東西與外面去交換,就斷掉了。城市再多的東西進到鄉村,鄉村也起不來,核心是鄉村到底什么東西可以跟城市對流與交換。
我前面提醒大家一定要關注鄉村的新變化,這其中也包括農業。農業是我們誤解最深的一件事,我們認為農業就是讓人吃飽肚子,把人從瘦子吃成胖子,這是有問題的。如果農業就是種植業,農業就停留在這個概念上,鄉村是不會有希望的。
到底什么是農民?什么叫農業?是什么樣的鄉村?我們一定要認真研究,研究它們的變和不變。現在是到了真正開始做鄉村研究的時候,不管城市化到80%、90%,以鄉村作為本位來研究鄉村問題現在才開始。
03 從三個方面實打實地推進鄉村振興
鄉村產業目前沒有發展的空間,鄉村產業被極其窄化,這導致鄉村衰敗。所以,我們一定要考慮鄉村振興如何實打實地推進。實打實地推進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:
一是鄉村的產業一定要有回報。為什么要素只往城市,不往農村走?非常重要的一點是,鄉村產業的回報低,報酬低,資本、人力就不往農村去配置。要解決鄉村產業的回報問題,就要提高鄉村產業科技含量,要素組合和配置效率提高,回報率就會上升,鄉村產業跟城市產業就一樣具有競爭力了,資本就愿意到鄉村去。
二是讓整個要素在城鄉之間流通,這樣資本就會下鄉,高素質的人力資本就會往鄉村走,土地資源使用在鄉村才有回報。城鄉之間要素打通以后,鄉村和城市之間的發展才能平衡。
三是對鄉村老人的救助。這是我們在這次疫情之后要盡快解決的。我們原來一直講是留守兒童,留守兒童現在已經有所變化。現在年輕夫婦去城市,一般孩子跟著去城市,孩子回去也是在當地的縣城讀書。所以現在農村最困難的群體就是鄉村的老人,心理、生理、收入等都處于被忽略的狀態。對鄉村老人的救助,他們的歸宿、基本保障,應該是我們發展的重點。
04 把城市和鄉村作為一個系統來對待
解決中國的鄉村問題,一定要把城市和鄉村作為一個系統來對待。
如果僅僅是從現在看到的鄉村的問題來解決鄉村問題,是無解的。比如說現在鄉村老人多,那就讓年輕人回來。年輕人為什么要回來呢?產業不行,那就振興起來。怎么振興呢?資本為什么要下鄉?
城鄉的系統一定是一個要素互通的系統。進城的農民工開始打通這個系統,但打通以后制度上的“墻”沒有拆,大量的人口如果還得回去,農業的要素重組就不可能發生。
05 鄉村振興要改革回村的城市化模式
鄉村已經形成這種狀態,下一步怎么辦?怎么去振興?得找到出路。光批判它沒有用,光唱贊歌也沒有用,光每天喊城市化再提高多少,也解決不了這些問題——城市化率再高,這些人還是沒有“落”。
整個中國鄉村問題,是在城市化的模式上。鄉村支付的這個代價,是做鄉村振興的起點。能解決的辦法,就是漸進式的“落”。
城市化的問題,是人的城市化。現在核心的問題是,一定要把原來回村的城市化模式在代際開始進行改革,解決已經落城、不可能回村的這些農民的城市化,不能讓70、80、90和00后繼續走上一輩的老路。
70后回去不會搞農業了。如果指著這些人回去,就會變成去縣城、鎮上買個房,做點小生意、做點非正式的經濟活動。縣城和鄉鎮,容納得了那么大的經濟活動嗎?我們現在看到,有些人回到了鎮和縣城,但縣城、鎮的凋敝跟鄉村一樣。原因在哪兒?它支撐不了那么大的經濟活動,這些人在鎮和縣城經濟活動的價值沒有體現。
06 鄉村振興要看“體面”和“效率”
我現在越來越常反思,發達國家走過的路,僅僅用城市化作為現代化排他性的指標是有問題的。城鄉關系的正常化,比簡單追求城市化更有意義。
鄉村的變革到底由什么力量推動?這是要好好思考的。如果想簡單地通過行政力量,通過財政、項目等,解決幾十萬個村莊的振興問題,現在開始就要對這種思想提高警惕。鄉村的問題千奇百怪,而且復雜程度遠遠大于絕對貧困人口問題。鄉村振興的過程,一定是要有多方力量介入。
鄉村的現代化,有沒有統一的指標?鄉村現代化很難用衡量農業效率的指標來衡量,如果鄉村現代化用效率指標來衡量,就容易搞出問題來。有時候會說,一個鄉村創造了多少GDP,其實鄉村不是創造GDP的地方。如果你要鄉村去創造GDP,那就錯了。
鄉村振興到底效果怎么樣,我覺得第一個指標就是體面,體面的居住、公共服務和人,還有整個鄉村的民風體面,鄉村治理好,大家到這里就很舒服。第二個指標就是效率——農業的現代化,農業一定是高效的、高質量的、高回報的。
07 要警惕“浪漫主義”
(鄉村振興提出來后),我覺得現在有點過度“浪漫主義”,試圖以一種脫離農村現實、理想主義的思維,去推進鄉村振興。
現在有兩種聲音,一種是讓更多年輕人回農村,還有一種就是需要培養更多新的經營者。但是新的經營者怎么培養呢?核心問題一定是要素組合,老人也可以組合到要素里去。
產業方面,現在很多人說一二三產業融合——一產回報低,那就從事二產,還可以加上三產,比如鄉村可以開發旅游。聽起來非常完美的一幅圖像,問題是怎么會發生一二三產業的融合呢?沒有需求就沒有三產。
一些鄉村開發了很多旅游線路,開發了很多用于婚紗攝影的田地。能持續嗎?誰去呢?一定要從浪漫的情懷里清醒過來,踏踏實實的,從鄉村本身的狀況出發,好好地認識鄉村,然后再來尋找鄉村振興的出路。
08 切忌靠單一的行政力量推動鄉村振興
鄉村振興并不是一個簡單的政策,它涉及到經濟社會的方方面面。要注意,政策的制定和施行不能過于簡單,不能讓鄉村振興跑偏了。鄉村振興中最忌諱的就是靠單一的行政力量推進各種運動。這會導致很大程度的混亂。
總體來看,目前,“亂動”與“不動”并存。但是,不求變也不行。不求變,或者單單依靠行政力量介入其中,都會出現問題。在變動時,一定要非常非常小心謹慎。
未來的鄉村依然是有各種功能的。比如,鄉村是一種生活方式,它不僅是“農一代”落葉歸根的地方,也是現在的“農二代”“農三代”偶爾要回來寄托鄉愁的地方。因此,在我看來,未來的鄉村肯定不能再是以農業環境為主的單一村落,它應該轉向一種適度聚居的、滿足各類新需求的新村落。
但是,這個過程一定是一個慢變的、漸進的過程。這就要求我們,一定是根據發展出現的新需求來對鄉村進行功能定位,進而進行制度設計,而不能簡單地做一些行政規定。
09 農村的事,最怕的就是極端
鄉村問題的解決,不能快、不能急,但不能沒辦法,一定要把鄉村振興的路徑想明白。如果癥結沒找到、沒有路徑、沒辦法,還每天催官員搞鄉村振興,那就會變成各種指標。下面政府手上也沒有幾把米,還得干事,可不就是折騰農民、亂作為嘛。他能想到的辦法,就是拆村子、合并。要堵住這些問題,得給他路。
農村的事,最怕的就是極端,危害非常之大,因為農民沒有話語權。極端化跟導向有關,是政府在推。任何一次政府強力在鄉村推政策,不管用意多好、主觀意愿多好,都會出問題。鄉村經不起過強力量的主導,它是一個慢變量,也很脆弱,自身修補自己的能力很弱。
未來整個村落集聚以后,也會牽扯到治理問題。但現在一定要注意,不能把鄉村的集體經濟發展和鄉村治理混淆。很多人都試圖用發展集體經濟來解決鄉村的產業問題,這是錯誤的。鄉村的產業發展、經濟發展,不能簡單地靠集體歸堆經濟來解決。
鄉村治理和鄉村的互助、合作,很多文化活動、鄉村公共服務的提供,是需要集體來做的。我們現在工資都給到了村干部這一級,讓他們來干這個。至于搞集體經濟,是另外一件事,不是你是村主任就有能力搞集體經濟。搞集體經濟要闖市場,要把產業搞起來,把農民組織起來、合作的紐帶建起來。并且,集體經濟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能搞起來的。
經濟能人當村主任,也可以,但治理結構要講清楚,公權力的行使和邊界約束要解決、要清晰。不能把所有政治、經濟都交給一個能人,沒有任何制約,那這個人遲早也要出事。現在很多人講,要壯大集體經濟、能人治村,但不解決權力的邊界和約束,最后把一批能人也治進去了,集體經濟也搞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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